“咚咚锵,咚咚锵,咚个哩个锵……”远远地,嚣声便传到了。好一个锣鼓喧天,好一个热闹!
喇叭高高地叫嚣着,尖利地扯着嗓子。搭着红棚子的空场上,可真是人头攒动。一派七大姑八大姨、各路村人邻居,哇啦哇啦地,皆来相聚。二十多张的圆桌,摆的菜肴成堆,众人咂吧咂吧地,尽把那好菜来吃。酱香的红烧狮子头、清炒的虾仁莴苣片、香菇炖母鸡、水煮肥鱼……青黄绿红白,好不漂亮。一桌的小孩子吃得嘴角垂涎,一桌的大妈边吃边打着包儿,一群男人面色微醺,嚷嚷着罚酒。香烟的雾气缭绕着,在昏黄的灯光下真有几分九重仙境之感。
聚着的人,各有各的样子。
很久不聚了,一年到头,亲戚们也很少往来,总见不到几回面的,偶然在街上碰见了,一句问候便过去了。舅舅一家也从城里回来了,拖着一大一小两女儿。大的今年十八岁,在城郊的职高上学,周末才回趟家。回乡下祖父母家是很少的。回来了,也永远只是一部手机伴着。这不,靠着外婆家后门的那一桌,她就在那儿呢,一部手机,一副耳机。或是在游戏里又上升了一个段位吧,笑容如此灿烂。
屋内很是热闹,十余位老太太聚在长桌旁,咿咿呀呀地诵着经,吐珠子似的,不曾停歇。木鱼咚咚作响,佛像反着灯光,倒是很夺目的。佛祖的微笑那样明晃晃地挂着,脸上的肥肉耷拉着,袒胸露乳,颈挂念珠,红艳艳的唇晃得人有些眼花。
正厅里,我的姨婆、姑婆、表外婆,一众老太太围聚着,折着纸元宝。金的,银的,堆满了好几大箱。手指翻飞,嘴亦不曾闲,唠着妇人们爱听的八卦。谁家又离婚啦,谁家的孩子取得了好成绩啊,谁家的老人又病了死了……
很炫目的是屋内一口大棺,透明的,棺盖上镶了一圈儿发光的小灯珠,怕人看不见似的。棺上竹箩里盛放着寿衣,红绿的。一大捧红的黄的紫的菊花热闹地欢聚着,叫一个姹紫嫣红,使劲儿拽着人的眼珠子去看它。他紧闭着嘴巴,双眼深深地陷进去,闭了眼,塌进去的眼窝里拱起两座穹顶,骇人。我只觉得眼睛发涩,鼻尖儿溜酸,又一口气倏忽叹了出来。
一场大病,一阵忧郁,磨得外公如此模样,当年他可是叱咤风云的英豪。今年是他患病的第六年,已没落到神志不清、不能自理的境况了。以往,每个周末,住在城里的舅舅一家总要回来的——毕竟,我的外婆会准备一大桌好菜。敞开肚皮的活计,无人不喜欢的。这两年,他们却回得少了。一会儿说公司有事,走不开,一会儿又说,要送孩子去学跳舞,忙的。实在不得已,回来了,看见外公的样子,舅舅总要狠狠地骂他。这一幕恰被窗外的姑婆看见了。讲来听,不免惊骇。
今日,我们竟以这样的方式聚在一起。不禁觉得有些可笑。舅舅舅妈招牌式地笑,热情地招呼着亲眷,一转身,笑意便骤然收了。我抚着棺,凝望着他灰呛呛如土的面色,不免心生悲凉。
这一场聚,却将您永远地从我们身边散了去。生死终究是难卜的,一场聚散而已。且多一份珍重,多一份不迟的爱,和安然自适的心态。如此,聚也欢喜,别也欢喜。
原创文章,作者:大海,如若转载,请注明出处:https://www.tqzw.net.cn/chuzhongzuowen/18258.html